徒有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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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高 | 四季与人间烟火(下)

暮秋

等红灯的时候天上开始飘雨,天色在城市的光亮里暗得深沉。

高城指间的烟燃了一半,前面路口还是没过得去,暴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,他眉头不禁又紧了紧。

早些时候铁路叫人给他带话,让他周末回家的时候拐一道去个地方取海鲜,铁路说的“家”不是高建国那个家,高城想说我也好几个月没回去了,到底没说出口,铁路说每年大闸蟹出来那边都要给袁朗留一份儿,今年袁朗没在,你拿回去吃。

高城想起铁路说过,袁朗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有一半都体现在吃这件事上,所以对于好食材总是珍而重之。那时候高城和袁朗在一起不超过一年,见面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完,对于喜欢的人总有无穷尽的探知欲,这让他其他方面的感知度有所下降,于是他问铁路另一半是什么,铁路如愿以偿地弯了眼,末了吐出两个字,是你。

 

第一个知道他俩事情的人是铁路,确切说是两人败露了。那是A大队和师侦营阔别两年后的再次交锋,当时正值盛夏,事后一群人难得聚在一起啃西瓜,乌泱泱一片人里袁朗和高城蹲在一起捧着瓜埋头苦干,高城啃了个一脸花,嘴角还沾着西瓜籽,袁朗扭头瞧见就抬手给他摘了,又顺手抹了抹高城那脸,就这么一两秒钟的事,叫铁路看进眼里去了,半个月后铁路找袁朗谈话,袁朗就坦白了。

“您眼睛真毒。”袁朗苦笑道。

铁路哼了声:“跟谁没年轻过似的。”

没过多久袁朗就跟高城说了。

“就我这情况也不敢跟铁队要求保密了,老实说我还真拿不准他到底会不会跟高军长说,要是你爸哪天跑来毙了我,你说我这算哪门子壮烈啊……”

高城跳起来想撕他嘴,屁股却一挪三丈远:“别胡说八道你!我说叫你注意!收敛!你不听,现在好了……不行不行,我看咱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,你你现在开始离我远点,咱俩最好是不要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。”

袁朗就追过去整个把人扑到怀里,他对高城总有欲望,不单单是生理上的欲望,更多是心理上的不满足,这很难言说,以至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袁中队孤立无援了,束手无策了,并且正是这种束手无策,让他在铁路那里彻底败露。

“高城,”他埋首对方的颈脖处,说话间带出灼热的气流:“谁也别想取我的命,人这辈子不由自主的事情太多,但我这条命,横竖是舍给你了。”

 

车流在缓缓前行,雨有些大了,高城掐了烟关上车窗想起上一次跟袁朗的不欢而散。他们从来没有过不欢而散,因为每次见面都难能可贵,即使嘴上从不腻腻歪歪,打从见面起,你来我往里也总带出点依依不舍的意思,有时候高城感到情怯,面对袁朗的坦诚却从未退缩,袁朗是火,他也是火,烧到了一处,就只能任其燃到最后了。

 

到家已经接近九点,堵在路上的时候饿过了头,这会儿反倒没了食欲。他把大闸蟹倒进洗碗池里,附送的花蛤也放水撒盐泡上,开始挽起袖子大扫除,几个月没人住的屋子灰得厉害,高城里里外外倒了七八桶水才勉强擦了个遍,等床单被罩在洗衣机里转上了,他那胃也响了警铃。胃痛这老毛病他是领教过的,因此并不敢怠慢,努力回想着袁朗做爆炒花蛤的步骤一头扎进了厨房。

两分钟后高城出来,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。

无人应答。

嘀咕着“肯定是看电视开了静音”一边回了厨房。送蟹的人说这蟹干净,鳃都是白的,但还是得好好清洁。高城没看出螃蟹的鳃在哪里,也没在厨房瞧见刷子,干脆拿了袁朗的牙刷对着大闸蟹来回地刷,中途没防备还给夹了手,他手一松,那蟹落到地板上,晕乎了几秒,七手八脚跑开了。

高城饿得头晕,胃又隐隐作痛,没气力去抓那东西,眼看着它挪出厨房,钻到了餐边柜下头。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。

高城看了眼来电,是李继红回过来的。

“妈,没事儿,本来想问问您怎么炒蛤蜊还有弄螃蟹……没,他没回来,这不是他认识的人非送这玩意儿来吗……啊?晚饭?吃吃了,是想吃宵夜,我这饿得快……哎行行,您早点休息,明天我还是把螃蟹给您送过去吧,太烦人了这东西……哎别弄了我送过来就回营了您别张罗……行,就这样,早点睡啊。”

挂了电话高城趴地下去找那逃生的螃蟹,早没了影。自暴自弃去厨房撕了两袋泡面煮上,热汤热面囫囵下了肚,算上赶上了宵夜的点。

腹里饱胀踏实了高城才有工夫想,原来袁朗三两下摆上桌的一顿饭,竟是来得这样难。

 

高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,深秋的夜晚透着寒,叫人下意识就要靠近温暖。他在一片混沌中摸索可以取暖的对象,直到熟悉的温度印上嘴唇,他睁了眼。

“我不回来,床都不去睡啦?”袁朗坐在地上,头枕在沙发边笑微微地问高城。

高城有些发懵:“床……床单洗了,还没换干净的。”

袁朗捏了捏高城冰凉的手,目光落到餐桌上没收拾的碗上:“那我不回来,你就招待自己吃泡面啊?”

“这、这不是方便嘛。”高城坐起来,盘腿打量袁朗,黑了,瘦了,显得一双眼尤其的亮,他想俯身碰碰袁朗的脸颊,却只是伸手抓了抓对方的头发,点头道:“回来……回来就好。”

袁朗于是大笑起来,一把将高城从沙发上扯下来,拢到怀里,安抚小孩一样揉搓他的后背:“高城,你身上很冷。”

“……啊,这不,都秋天了。”

“我给你暖暖。”袁朗说罢,一口叼住了对方的唇。

高城没拒绝,他想袁朗赶回来可能很累,或者会饿,但他太冷了,早已顾不得其他。

 

袁朗的吻极具侵略性。他们说好做爱的时候不能用上格斗技巧,所以高城能轻易扒下袁朗的裤子攥住对方要害,袁朗朝他手中挺了挺,他喜欢看高城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样子。袁朗边吻他边含糊地说高城我想你,高城用另一只手探入吐着情话的口,袁朗从善如流含住手指,这画面让高城眩晕,他收回双手捧着袁朗的脸用力亲吻,像正在戒烟的老烟枪把赖以生存的气息猛力吸进肺里,然后他转身背对袁朗说,进来吧,快。

 

高城终于觉得不再冷,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游走,一团火在他心口燃烧,烧没了神志,也烧没了袁朗。当他在没铺床单被子的床垫上醒来,寒冷卷土重来。

 

高城没去父母家,回到营部大病了一场,直到入冬,再没梦见过袁朗。

 

晚冬

 

年关接近,营部上下一派喜气洋洋。高城起床的时候瞄了眼黄历,上书今日大寒——鸡始乳、征鸟厉疾、水泽腹坚。

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到了。

马小帅搓着手蹦进办公室,叫高城白了一记:“没个正形。”

“连长,今天可冷了,你别缩在办公室打报告了,出去跑跑活动活动,我们可经不起你上回那么病啦。”

高城点了颗烟瞅他:“我做什么要你安排?”

马小帅嘿嘿直乐,说话间又凑近了些:“连长,我是给你捎好信儿来的。”

“说说看。”

“我听说啊,班长他们能赶在年前回来。”

高城叼着烟直盯着电脑屏幕:“哦?死老A保密工作什么时候出的重大疏漏啊,还能让你给听说?”

马小帅挠头:“其实是他们那个C3执行任务的时候让子弹给划拉了一下,这不提前送回来了,可能是基本上也要收队了,说是班长他们跟着就回来。”想了想又补了句:“袁队长跟他们一起的。”

燃尽的香烟落到手背上,高城掸开,慢条斯理喝了口茶:“什么叫给划拉了一下,人家C3比你还小几个月,都为国家出生入死去了,我看你跟小宁也该给那什么加加餐,375就不去了,就外面那大操场,啊,跑个30圈儿,我看行。”

话音未落,只听得马小帅一句“连长我有事先走啦”颤抖的尾音在空中飘荡,人已没了影儿。

“臭小子。”

高城把玩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,又看了日历,真是要过年了。

 

时间特别会跟人开玩笑,前年也是这个时候,高建国已经知道他和袁朗的事情——高城自己坦白的,他始终觉得把这事儿留给铁路去决定一来离谱,二不厚道。高建国第一反应要揍人,随手抄起个杯子就砸,高城从小到大皮惯了,从来不吃眼前亏,没几次是真正给打着了的,这回偏偏不躲了,高建国眼瞅着他那额头给砸裂个口,气得想扒他皮。高建国说,且不论你俩男的谈对象能谈出个什么好来,就说那老A头子铁路,他那婆娘至少跟他闹了十七八次离婚。高城说我俩没婚可结。高建国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。李继红心疼儿子,想到儿子未卜的前路又软不下心,夹在中间左右为难。高城说您二老也别给我分析大道理了,道理我都懂,我俩能走多远看我们造化,我说出来不是非要您祝福我们,我就是不想骗你们。高建国心里泛冷,狠话脱口而出:那袁朗面对的都是亡命徒,是生是死都说不清楚,你跟老子讲造化?

那之后高城就没回过家了,李继红劝过几次,高城说老头子不跟袁朗道歉他就不回那个家。后来袁朗出任务,一走就是小半年,临过年了李继红打电话叫高城回去,说你爸偷偷去找铁路问袁朗情况,也不问别的,就问人是不是还好,安不安全。那年雪大,好多战士留在营部过年,高城留下来一起,到底没回去。

初二那天铁路来电话说人回来了,在医院,高城撂了电话往军区医院赶,铁路说袁朗是轻伤,主要是连着好多天不眠不休且得睡一阵,高城不好太高调,在住院部花园里等人醒,天气冷,得一直活动着,他就绕着园子走,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,小半条裤腿都让雪浸湿了,直到天色暗下来,过了探望时间,袁朗的房间总算清静了。高城偷偷潜入住院部,躲过值班护士,眼看着要到了,左顾右盼下撞上个人,视线对上他下意识叫了声爸,高建国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,转身走了。

第二年袁朗和高城一起在高家过的除夕。

 

晚些时候李继红打电话来问高城今年除夕回不回去,高城含含糊糊说得分情况。李继红说是,一种情况是袁朗赶回来了,一种是袁朗没赶回来,妈没说错吧?高城给臊了个大红脸。挂了电话,高城突然觉得眼睛发酸,他大概明白了,这或者就是曾经袁朗所说的“子女与父母的羁绊”。

 

除夕那天食堂包了饺子,高城和战士们一起吃了年夜饭,又转移去礼堂看春晚,大家伙儿互相开着玩笑,说着与父母家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,电视机里歌舞升平,他在这暖融融的气氛里打起了瞌睡。马小帅和甘小宁担心他着凉,春晚还没完硬是架着他回屋睡,高城嘴里嘀咕着“我饺子我盒子里内饺子”,马小帅大声应着“在呢,给您一块儿带回屋去”。

 

半夜高城给渴醒了,睁眼瞧见袁朗坐桌边捧着饭盒吃饺子。他有好一阵子没梦见袁朗了,心里挺欢喜。袁朗也看见他了,冲他笑,说你怎么知道我饿了。

高城心说我不是知道你饿了,我是怕你饿,老备着吃的。

他蹦上桌子另一边坐着,看袁朗的头顶:“凉了吧?”

袁朗抬头:“没关系,好吃!”

高城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脸:“袁朗,你到底啥时候回来啊?”

袁朗脸色一滞,放下筷子走到高城面前,捉住他手:“高城,我回来了啊。”

高城笑:“你少来,回头睡醒又他妈没人了。”

袁朗喉头发紧,仰头直看入高城的眼睛:“高城,你好好看看,我真回来了,下午才到的,基地那边说要团年,铁队给我放行了,他说你没回家过年,我就过来了。哎哎,你不会真思念成疾,天天梦见我了?”

高城这回清醒了,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儿,暗骂自己发疯:“谁谁梦见你了,要不要脸啊你。”

袁朗扣着他的腰:“我是不要脸,赖上高营长了,高营长你要对我负责啊。”

高城眨着眼四面八方地看,就是不看袁朗。

“哎别说,折腾这一晚上我也饿了。”

“来来来,我喂你。”

“……滚!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高城,新年快乐啊。”

“嗯,新年快乐。”

 

人之大幸,不过能看四季烟火,相携一饭人生。

 

<完>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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